林勿明顯發覺，今天來給他換點滴的護士看他的眼神不太對勁，他反而坦坦蕩蕩了，既然他做了，也不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。

只是網絡上的罵聲實在讓他承受不住，他原來不知道，言論是真的可以殺了一個人。

林勿沒等寧杭的助理來找自己，當天晚上就收拾東西離開了醫院，他什麽都沒帶，買了最快的一班長途車，像是逃也一般離開了這個將他打擊得滿身傷痕的地方。

他也不想知道寧景煬怎麽樣了，是被父親遏令不準再見他也好，是寧景煬自己不想再和他玩兒也好，他都不在乎了。

以前他總想，是不是離開寧景煬的時候會傷心欲絕，但沒想到真的到了這一天，他反而有松口氣的感覺。

他給於三發信息說他的簽約期只剩下一個月，請求於三念在往日情分上不要找他，又把手機號給換了，與以前的浮華時光做了一個了斷。

就像是獲得了新生一般，他可以逃離這個紛紛擾擾的都市，不用再面對所有人質疑的眼光，他甚至將未來都規劃好了，以後就在鄉下生活。

那裏有他的親人，也沒有異樣的眼光，是他最後抵達的歸宿。

林勿怕被人認出來，一路上口罩都戴在臉上，直到站在家門口，才敢露出疲憊的臉，他積攢起力氣去敲門，不想以太糟糕的狀態面對家人。

林奶奶沒想到大半夜竟然會見到孫子，還以為是做夢，林勿一見到滿臉皺紋的奶奶，實在忍不住了，張開雙臂抱住瘦弱的老人，像小孩兒一樣尋求安慰，“奶奶，我好累，以後不回去了好不好？”

林勿已經很久沒有撒嬌了，林奶奶最是了解自己的孫子，大半夜沒有告知，帶著渾身的疲憊回來，想必是遇見了什麽鬧心事，她心疼得不行，什麽也沒有問，把孫子迎進家來，招呼他去休息。

林父見到兒子也詫異，林勿喊了一聲，就進了房，失神的坐在床上，不動也不想，像一具軀殼。

他知道應該向親人解釋點什麽，可惜心力交瘁半個字都說不出，況且他能說什麽呢，那些話難以啟齒，他如何敢告訴對他滿懷期待的親人。

幸而他不說，他們也沒問，林勿卷了被子躺到床上去，被子帶著股淡淡的塵味，他毫不在意把臉進被子裏，心裏忽然變得踏實起來。

他想他還年輕，再過幾年，他會把以前不堪的經歷忘得幹幹凈凈，他還能重新開始，到時候沒有人會記得他，往事肯定會被塵封在歲月裏。

只不過不經意腦袋再想起寧景煬的臉，心臟還是會隱隱作痛，他嚇得趕緊用力閉緊了眼睛，不敢再去想。

林勿昏天暗地睡了一夜，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，回到家，他還有些恍惚，甚至以為那些令他痛苦的不過一個噩夢。

他自嘲般笑了下，洗漱完出門，發覺林奶奶正在門口洗玉米，見他過來，嚷嚷著喊，“桌上還有粥，先去吃點。”

太陽很明媚，照得林勿一瞬間又有流淚的沖動，他現在受不了一丁點的溫暖，哽咽的應了聲折回屋裏。

喝著尚算溫熱的粥，林勿想或許生活還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。

吃了一半，林奶奶進來了，還有半個月就過年了，她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，樂呵樂呵的過來和林勿說話。

欲言又止的，“真不回去了？”

林勿喝粥的動作一頓，勉強笑道，“我留在這裏陪你們不好嗎？”

“好，好，”林奶奶喜笑顏開的，又看著略顯憔悴的林勿，心疼道，“才多久不見，你就瘦了這麽多。”

林勿放下勺子摟住奶奶，撒嬌道，“那我在家你把我養胖回來。”

祖孫二人正其樂融融，原本出外的林父回來了，臉色很是難看，進屋後也在屋裏走來走去。

林奶奶不滿道，“你別晃了，都把我晃暈了。”

林勿微笑，擡頭對上林父的眼，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一瞬間斷裂，他呼吸一窒，下一秒，林父忽然伸出顫抖的手，指向他，“你說，為什麽回來？”

林父的質問讓林勿心口一疼，緩緩放開了摟著林奶奶的手。

只有林奶奶在狀況外，一臉莫名的瞪著林父，“小勿才剛回來，你在外面受了氣也不能沖他發火。”

奶奶的維護讓林勿更加無地自容。

林父眼裏充斥著紅血絲，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，“你自己問他，他，在外面做了什麽。”

面對林奶奶蒼老的臉，林勿半個字說不出來。

他以為到了家裏，就能逃避一切，不曾想，現在網絡多發達，即使是閉塞的農村也會有上網的年輕人，消息如同風一樣蔓延開來，不過一個晚上，就傳入了林父耳裏，打碎了林勿以為的平靜。

他胃裏忽然一陣翻滾，捂著嘴跑到一邊幹嘔起來，林奶奶見狀直著嚷嚷，“究竟怎麽了，你倒是說。”

林父活了大半輩子，唯一一件糊塗事就是被人騙了合資，他活得清清白白，誰知道今早一出門，就聽見人說林勿在外頭被人包養的消息，當即就沖回家要來問個明白。

“他，他在外頭，”林父握緊了拳，別過臉去紅了眼，“給人包養了。

林勿吐幹凈了粥，只能吐些胃酸出來，疲憊的靠在墻上，眼神近乎空洞。

林奶奶煞白了一張臉，呵斥道，“你胡說八道。”

“新聞上都寫著了，他還以為我們不知道，”林父又看向林勿，大罵道，“是不是打算瞞著我們一輩子，我怎麽生出你怎麽個兒子。”

林父一罵起來就口不擇言，林勿疼得揪住心口，需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緩解這蝕骨一般的疼痛。

林奶奶痛心的走到他前面來，渾濁的眼裏含著淚水，“你爸他，說的是不是真的？”

林勿不忍再看，他以為他所遭受的已經是極致，沒想到還有一記重擊，他甚至無顏面對自己的兩個親人，他張了張嘴，半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他的態度讓林奶奶哀嚎大哭起來，揪著他責問，“你這孩子，怎麽這麽傻，你要混不下去了，你可以到家裏來啊，你為什麽做出這種傻事。”

為什麽，林勿眼神空洞——不為什麽，為了錢而已。

錢字壓死人，他不被包養，哪裏來的兩百萬，壓抑了多日的委屈和憤怒湧上心頭，林勿喘息著低吼，“我也是為了這個家，那兩百萬，我拿不出來......”

他癱倒在地，哭都哭不出來，聲音喑啞，“我也不想的啊......”

他做了這麽多，最後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，他也想問為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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